回北城的前一晚, 程煜開始收拾自己的衣物，房門被人敲響。

“進。”

沒一會兒，母親推門進來。

程煜停下手下的動作，站起身, “媽, 你怎麽來了？”

趙柔趙女士攏攏自己的披肩, 淡聲道：“來看看你呀, 怎麽感覺剛回來沒一會兒又要走了？”

“沒辦法, 過兩天就要上班了, 得提前回去。”

“是為了工作還是為了前女友啊？”趙女士打趣道。

程煜遲疑了會兒，沒立即回答她這個問題。

趙柔指指一旁的沙發，“坐下我們聊一會兒？”

他點點頭，兩人在窗邊坐下。

趙柔借著房內的燈光打量這個跟自己長得有五分相似的孩子，緩聲開口：“時間過得真是快，媽媽到現在都還記得你小時候的模樣。”

她用手比劃了下, “就這麽高的時候, 長得跟小糯米團一樣，你還有印象嗎？”

程煜大概是從五歲的時候開始記事的, 再之前的事情幾乎沒留下什麽印象，他誠實地搖搖頭。

趙女士並不在意他到底記不記得，反正她記得就好了。

“你跟你姐姐從小就長得招人, 以前領著你倆出門, 回頭率總是特別高, 大家都說羨慕我和你爸爸，有一雙這麽好看的兒女。”

程煜並不知道母親想和自己說些什麽, 只是靜靜地聽著。

“一轉眼，你們都長這麽大了。”

她的語氣中帶著點母親的欣慰, 同時又有些許的落寞，那是母親對孩子無法割舍的愛。

趙柔又看他一眼，眼前的人英俊又高大，還跟小時候一樣招人，在此之前，她從不擔心程煜的感情生活，她對他的要求很簡單，好好戀愛，不隨意糟蹋別人的感情就行。

至於什麽時候成家，什麽時候生子，隨便他，他覺得時機到了就行，就算是一輩子不成家不生子她也覺得沒什麽。父母只是負責將孩子帶到這個世界，將他們撫育成人，其他的事情，都還是掌握在他們自己的手中。

只是她沒想到，程煜這幾年看起來一切都風平浪靜的，在國外待了兩年多，再回到家時居然因為感情的事情將自己搞得那麽落魄。

毫不誇張，前幾日剛看見他時她真的不太敢認那是自己兒子，整個人憔悴又滄桑，胡子也沒剃，看起來年紀比他爸還大。

現在……至少胡子是刮了，看起來比前幾日好多了。

“程煜，你會不會覺得我和你爸對你的關心太少了？”她問。

程煜看過來，“為什麽突然這麽問？”

“那天要不是希希說你分手了，我和你爸都沒發覺你已經很久沒和我們聊感情上的事了。”趙女士若有所思道，“這些年你一直在外面，也沒怎麽待在我們身邊，我和你爸是覺得遵從你的選擇，讓你自己去闖。但是那天希希說了後，我們反思了一下，這些年對你的關註是不是太少了些。”

“你這次回來將自己搞成這樣，我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什麽時候跟女朋友分開的，又是為什麽會分開。”

程煜垂下眼簾，“是我沒和你們說。”

“那現在說說？”她試探地看看他，“媽媽記得她叫歡顏對吧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很好聽的名字。”

“是很好聽。”

“我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你剛出國那會兒，那時你說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她，為什麽會這樣認為呢？”

程煜其實不是很想去回憶自己在國外那段時間和林歡顏的事情，因為每想一次他心頭的愧疚感就會深一些，只是母親都問了，他也只能實話實說：“感覺自己是個很不合格的男朋友，她需要我的時候我都不能陪在她的身邊。”

“那你們就因為這個分手的？既然那麽早之前就分手了，怎麽還把自己搞成這樣？”

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呢？

程煜也不知道，在他的潛意識裏，他覺得自己和林歡顏只是短暫分開，遲早會重新在一起的。

他以為她也是那樣想的，只是沒想到，只有他一個人是那樣想的。

在他不知道的時候，她的身邊早就有了別的人，她早就忘記他了。

他不想承認自己就那樣變成了她生命中的過客，即使早已假設過無數次，但是假設歸假設，它的殺傷力遠沒有現實的萬分之一重，更何況，他的假設裏還帶著自己莫名的自信。

可再不想承認，那都是事實。

他閉了閉眼，啞聲：“她身邊有別的人了……”

一個讓她很開心的人。

趙女士“啊”了聲，拍拍他的肩膀，“但是你還放不下她，對嗎？”

“嗯。”

程煜以為母親會開口安慰自己，誰知她無所謂地聳聳肩，說：“人結婚了都還可能離婚呢，更何況是戀愛。如果你心裏認定她，覺得非她不可，那就耗唄！”

他詫異地扭頭看向她。

趙女士眨眨眼，“我有說錯嗎？不是這個道理嗎？”

“您難道不怕我耗一輩子嗎？”

“那就耗唄，為自己喜歡的人耗一輩子不丟人，誰規定人一定要結婚生子呢？要是你真的那麽喜歡那個女孩子，那你一輩子默默守著人家，我和你爸也不會反對，你樂意就行，你的人生是自己過的。”

程煜沒想到她是這麽想的，一時也覺得有些醍醐灌頂。這幾天好像是他鉆牛角尖了，他覺得林歡顏戀愛了他就徹底出局了，可是他們也曾在一起過，不還是分開了？萬一她跟那個人也很快就分手了呢？

分手的話，他趁虛而入也是可以的吧？

這麽一想，他覺得連日來的壞心情都一掃而空了，臉上也露出久違的笑意。

趙柔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大概心裏已經有了主意，站起身和他告別。

短短的一個星期，程煜第五次踏進機場，每一次的心境都不太一樣。

登機前，他回過頭和母親說：“媽，我走了，希望您記得自己昨晚說過的話，我要是真耗上了到時候您可別怪我。”

趙女士微笑著說：“別說地這麽悲觀，說不定下一次你再回來就不是一個人了呢？”

“那借你吉言。我走了，你們註意身體！”

“行，去吧，得空了我們過去看你，順便看看那個讓你魂不守舍的女孩子。”

說是那樣說，程煜上了飛機後心情就完全不一樣了，在天上飛的好像不是飛機，而是他的心臟。

他帶著一顆揪扯成亂麻的心回了北城，回去的第一件事是先去拜訪林青山。

不管他跟林歡顏之間的關系變成什麽樣，林青山始終是他的恩師，是他人生中的貴人，沒有他的話，程煜覺得自己可能要花多幾倍的時間才能走到現在這一步。

他提前聯系過林青山，對方並未拒絕他的來訪，並表示隨時歡迎，只不過蘇韻就不是那麽歡迎了。

打開門看見程煜的那一刻，蘇韻臉上的笑意立馬便減了幾分，像是川劇變臉一樣，頗為冷硬地說了句：“進來吧。”

程煜到了嘴邊的師母也被對方的神態給嚇了回去，忐忑地換了鞋拎著帶來的禮物進門。

蘇韻現在看程煜不太爽，連帶著看林青山也不太爽，領著人進了門後迅速給林青山遞了個眼神。

對方心領神會，站起身說：“程煜，來了啊。走，進書房說。”

這一聊就是一下午，都是圍繞著專業上的話題。

直到墻上的時針指到六點，程煜才出聲告別：“老師，時候不早了，我該回去了，改日再來拜訪您。”

林青山出聲留人吃飯。

照往日的情況，到點留下吃飯這事兒很平常。但到底今時不同往日，程煜畢竟還有著林歡顏的前男友這個尷尬身份在，再加上今天師母看他的眼神實在算不上友善，他還是找了個借口謝絕了對方的好意。

林青山自然也知道他的顧慮，沒再堅持，將人送到門口。

只是沒想到人剛走到門邊，門便被人從外面推開。

林歡顏的聲音從門縫中傳進來——

“誒，你再堅持一下，就到了就……”

剩下的“到了”在門徹底打開後哽在了喉頭。

門內的人擡眼看向她。

四目相對的瞬間，林歡顏聽見呼呼的風聲，是他們分手那年呼嘯的北風，在一年半以後又重新回到她的耳邊。

心臟幾乎停止跳動，她詫異地睜大眼睛，差點以為自己是出現了幻覺。

站在她眼前的不是別人，是程煜。

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西褲，頭發都往上梳，露出精致淩厲的眉眼。一年半的時間沒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跡，看起來依舊如往日那般，面無表情地看人時清冷又不近人情。

她動了動唇，剛想開口，陸藜在她身後出聲：“木木，幹什麽呢，擋在門邊。快讓我進去啊，這東西怪重的。”

林歡顏如夢初醒般閃開，讓他進來。

見她家有個陌生人在，陸藜楞了一瞬，隨即便笑著說：“啊，今天有客人來啊。”

客人一動不動地站著，面無表情地瞥他一眼，而後扭頭跟林青山說：“老師，那我先回去了，再見。”

那之後，他再沒看她一眼，目不斜視地從她身旁經過，腳步沒有絲毫停留。

擦肩而過的瞬間，熟悉的檀香味鉆進林歡顏的鼻間，很快又消散，如同他的出現一樣。

林歡顏錯愕地站在原地，緊緊地咬住自己的牙關，抑制住那些即將沖破喉嚨的稱謂。

在此之前，她設想過許多他們可能重逢的場面，卻獨獨沒想過會是像今天這般。他悄無聲息回了國，來了她家，拜訪了她的父母，對她卻連一句問候都沒有，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多給，仿佛多看她一眼會臟了他的眼一樣。

難道她在這一年半裏出過意外，失去過什麽重要記憶嗎？還是說他在這一年半中變了性子？不然怎麽他們的重逢會是這樣的呢？

無名的委屈瞬間席卷她的世界。

她魂不守舍地進了屋，留下身後的陸藜回頭看了眼走遠的人，低聲問林青山：“叔叔，剛剛那人是？”

林青山眼神跟著林歡顏游移，心不在焉地回了句：“程煜，我學生。”

“程煜？”

他低低重覆了下這個名字，再次回頭的瞬間猝然對上那人的眼神。

有無名的火花在他們之間炸裂開來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